未亡人

桃花扇

@皮少杰 收文
桃花扇
我叫许一霖,是个唱戏的,唱青衣,我不知道我的家乡是哪里,跟着戏班子一路走一路唱,哪有什么家乡,直到那天走到了承德,遇到了他。
我们的戏班子走到承德,搭起台子卖票开场,一个地头蛇给了班主一笔非常可观的钱,戏班子就走了,我被留下了,在我认命的跟着地头蛇走的时候,荣石出现了,他是更大的地头蛇,于是我自由了。这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,戏文里经常演的英雄救美,如果我也算美的话。不过我也毫不例外的爱上了那个救我的男人。
他让我回家,我留了下来,因为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了。我在当地找了个戏班子入伙,然后邀他来听戏。我在台上呜呜咽咽的唱着李香君、杜丽娘,他坐在台下埋在貂里。我在台上演着生死恨、霸王别姬,他坐在台下埋在貂里。我去他家拜访,他埋在貂里我邀他吃饭,他埋在貂里。
日子就这么慢慢的过着,我知道了他喜欢吃什么菜,喜欢喝什么茶,我知道了他喜欢玩枪,知道了他手间的红宝石是他这一生都脱不开的家族责任,轻若鸿毛却又重愈泰山。我更知道了他对着喜欢的人时会紧张,说话会结巴,他对着我说话时很流利,他喜欢的人叫徐一航,一个很男性的名字,巾帼不让须眉,现实里的穆桂英。
他带他的穆桂英来听戏,我在台上唱着穆桂英,台上的穆桂英慷慨激昂,国仇家恨要剑斩番邦小丑,台下的穆桂英笑得不屑。是了,我是唱惯了杜丽娘的,我的穆桂英总缺一份英气。从此后我再没唱过穆桂英。
他想讨她欢心,遇着她却总又结巴,再次登门的时候,他正为这苦恼着,我轻轻一笑“你可以写信的呀”
他瞪大眼“我怎么没想到”
“戏文里都写着呢!我唱那么多,你都听到哪里了呢”
“啊?!额,我没想到”他脸上略略尴尬
我恍然,原来这些年,他竟没有听,是我一厢情愿罢了!
“你还可以送东西给她啊”我继续笑着,心脏钝钝的痛着
那一天,我帮他想了很多的对策,他很开心,直说我是他的好兄弟,我,也很开心……
后来,我不再邀他看戏吃饭了,登门拜访也少了,因为那天他无意中说出他的穆桂英似乎对他这些做派不喜。我不邀他也便不来,本来么,这一切都是我在主动,我在,一厢情愿。
但我想他,疯狂的想,终于忍不住,我还是去了一次,他还在为他的穆桂英发愁。离开荣家,我去找了他的穆桂英。
他的穆桂英很美,是这承德城里最美的女人。我对她说,姑娘是当今的穆桂英,不知杨宗保何处。她说国仇家恨在身,谈什么儿女私情。
我汗然,我只想我爱的人快乐。
“两个人的力量总大过单打独斗”我看她有一丝动容“你的杨宗保在等你”
“他是杨宗保还是潘仁美,还未可知”
“就算是潘仁美,你也可以利用潘仁美的资源做自己想做的事啊!”
又拉拉杂杂的说了些话,我便告辞了。
又过了一月,荣家大少娶亲,我本想去道贺,但荣家请戏班子联唱七日堂会,我便打消了念头,捡着凤还巢之类的喜庆的戏唱,权当我给他的贺礼了。
之后我再没唱过凤还巢,也不唱杜丽娘了,我唱黛玉进府,黛玉葬花,魂断潇湘,庆幸的是我在承德城内有那一星半点名气,该折子班主也由的我,演出后观众们听着新鲜也很喜欢,班主看着每日满满的戏园子,皱巴的脸上出现了笑。唱了十几日哭哭啼啼,我又腻味了,又唱杜丽娘,唱穆桂英,唱李香君,唱一切美好的、激昂的、欢乐的故事。我爱他,他快乐,他娶了徐一航,他很快乐,这不就结了么?我又不是女儿身,又嫁不得他,有什么好难过的呢!
近日,承德城里的日本长官又换了一个,我不太清楚他们日本人的官阶,大约是个很大的官儿,因为当我出场的时候戏园子里只有他一个坐着的,四周是站的笔直的日本兵,我皱了皱眉只能开口唱,一张口,完了!我失声了!我惊慌失措、我泪流满面,泪水冲花了油彩,就是没有声音,班主着急的跟日本长官解释,长官面无表情的走了,当最后一个日本兵离开的时候我瘫坐在戏台上,浑身发抖。
很快,一对日本兵压着一个大夫来了,大夫战战兢兢的给我诊脉,神情疑惑,日本长官看出端倪,用别扭的中国话问他,大夫看看我,咬了咬牙说“许老板这病来的凶猛,我没把握”日本长官立时瞪眼,手放在了腰间的枪上,大夫吓得赶紧说“我试试、我试试”
这一试便是七日,我能略微发出些嗯啊之声,大夫请辞,说是实在治不了了。日本长官皱着眉看着我发出嗯啊之声,终究是放他走了。转天又换了一个大夫,苦药汤子不断。全承德城的人都知道了,戏班的许老板失声了,日日大夫不断,却也不见好转。班主每日愁眉苦脸的叹气,也没多说什么。一个月后,我恢复声音时院里那棵小树死了。
刚好了声音,我又得了风寒,风寒好了,又倒了嗓子,待养好了嗓子,已经隆冬腊月,弦音生涩我拒绝登台。如此便到了春天,草长莺飞,班主说班子里没多少钱了,荣少爷想包场。
我终于病好了,在后台描眉画眼,勒额贴片,于是许一霖不见了,名妓李香君袅袅婷婷。我在叮隆呛里登台,病中不见客,台下是一年未见的荣石,今日他穿着夹克,旁边坐着日本长官。是了,有谁说过他不是杨宗保,他是潘仁美!但,他是有苦衷的吧,定是日本长官威胁他。李香君剖白着自己的心,许一霖在想着他的荣石。
荣大少包场三日,戏园子三日没关门,出将入相,唱了整出的桃花扇、生死恨,还唱了霸王别姬,我声音开始嘶哑,调子开始飘忽。虞姬自刎而亡,许一霖却在想荣石。
我回到后台卸妆,刚脱了戏衣,便晕了过去,三日未歇,我不知道我怎么撑下来的。我连睡了两日,发现并不在戏园子里,陌生的环境让我惶恐,幸好身上的衣衫完整。我出门,这院子眼熟,原来是荣石家里,我怎么到这里了,我找家丁问才知道,那日我晕倒,日本长官要将我带走,荣石把我抢了回来,自己却被抓走,一直没有放出来,现在少奶奶要去救人。我寻到了那位穆桂英,她拿着她的强弓,穿着短衣正要出门,我说事由我而起,我去救她。穆桂英对我皱眉,我知道,他瞧不上我,一个肩部能挑手不能提的戏子,她认为我什么都做不了。但他忽略了我是个男人,能打晕她,虽然是从背后。我丢下手里的木棒,让家丁把她抬回去,顺便请大夫,我第一次打人,怕打不晕用足力气,又怕打伤她。
回到戏班,班主依旧愁眉苦脸,见我回去了,直接塞给我个包袱让我赶紧走,别再给他惹麻烦,我看到他眼中有泪光。我接住然后回了屋,包袱里有些衣服和钱💰。我重新收拾了个包袱,放进去一身西施的戏服,拿了西施的头面,胭脂水粉油彩眉黛。叮嘱了班主注意身子,顺便告诉他我留在班子里的所有东西让他随意处置,便离开了戏班。
我拿着包袱在承德城里慢慢走着、看着,看这个我生活了多年的城市,看这个养大我爱的人的城市……
天黑了,我走到了日本长官的府邸,卫兵不认识我,我不会说日语,正踌躇着那个獐头鼠目的翻译出来了,忍着恶心央了他带我去见长官,一路上他动手动脚,我忍着。
我与那日本人说,须得放了荣石,一切便都由他。日本人答应了,带着我去放人,荣石受了刑,满身血污,成口结舌的看着我被日本人搂着,接着便是愤怒的叫喊,他说许一霖你抽什么风,他说许一霖你走,我冷笑着声音也冰冷“我许一霖做什么关你荣大少什么事儿?你干嘛挡着我发财,当年你救过我今日就算是还你了”说完不再看他,转身离开。
我给日本人唱了一折西施,他笑着叫好,一曲终了。我摆出一个娇羞的神情,念白“君不来尝尝妾唇上的胭脂麽~”接着便是日本人铺天盖地的吻,他细细尝着我的唇,我带着西施的头面倒在桌子上,西施蒙了尘,我对不起她。
我看到一个日本军官趴在我身上,两个人嘴角都有一抹血,身子都是直挺挺的。我在胭脂里加了砒霜,入口便亡。
第二日,日本兵才叽里呱啦的叫着,我被丢到了乱葬岗。我见到了荣石,不,这不是荣石,这人比荣石胖,一身白衣,披头散发,拿着扇子,他问我有什么心事没了。
我看见荣石从远处来,带着铁掀,那人也看到了,长叹一声就是为他?我点头,我想陪着他。那人拿扇子扇了两下长叹一声。
你是阎王么?我问
我是蔺晨。他答
你是来接我去地府的?不是牛头马面么?
那有什么地府。都是人们瞎编的,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。
那我是什么?
你是执念,本来人死如灯灭,但有人执念太重不愿离开,执念就游荡在天地间,久久不能消散,就像你这样
哦。那你有什么执念
我不是
那你是什么
我是琅琊阁主
琅琊阁是做什么的
管你们这些执念的
那还是阎王啊
……你说是就是吧
那你是要带走我么
如果你作恶,我会带走你
我想陪着他。我望了一眼正在挖坑的荣石
那行吧
说完,那人变成了一只鸽子飞走了,哦,原来他真不是阎王,是一只鸽子精。
荣石将我埋了,还埋进去一把枪,说是让我在阴间防身,别再被鬼欺负了去。他说他知道我的心,但却不能回我,因为他有心上人了,他说如果有来生,定不负我。他在我坟前,哭了。
我便日日跟着他,飘飘荡荡,原来他不是潘仁美,的确是杨宗保,他在戏园子里交换情报,他买药品给抗日军人,他是个间谍,是个中国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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